日正當中,外頭的陽光卻因厚重的灰色窗簾而打不進室內,房裡顯得昏昏暗暗。
李赫宰縮在房間的一角,目光呆滯的看著地板。
從他出事到現在,已經一個月了,金起範從沒來看過他。
當時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,沒想到那麼猛烈的一撞,卻也只是讓他昏過去而已。
他在醫院裡醒過來時,在他身邊的,只有一個朴正洙。
這讓他想起,他和金起範尚未開始交往前,金起範失控傷害他的那次,似乎也是這樣。
把自己交給朴正洙,然後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上次是因為愧疚,這次呢?也是嗎?還是因為…他的臉?
病床上,李赫宰下意識的想摸摸自己的臉,卻只摸到紗布。
臉上火辣辣的疼,額頭像有千斤石頭壓住般沈重,朴正洙說那是因為他有腦震盪。
在換藥時想向護士要鏡子,卻被朴正洙給阻止。
他的臉很醜嗎?
趁著半夜朴正洙睡著時,他進到浴室把紗布拆掉,鏡子裡的那張臉讓他倒退兩步。
因為是兩片刀片夾著一根火柴棒,造成原本該是一道的傷口,卻是有兩條距離極近的平行線,中間的肉因兩條傷痕過近而外翻。
四道痕跡、兩兩一對,在臉上張狂的交叉肆虐著,佔據了整張左臉。
「啊…」把鏡台前所有用具掃在地上,李赫宰放聲大哭,連帶也吵醒朴正洙。
朴正洙衝進浴室時,看到的是拆掉紗布、蹲坐在地上的李赫宰。
把他抱在懷中安撫,「赫宰,沒事的,哥會幫你找最好的整型醫師,沒事的。」
李赫宰只是不停哭著,他這張臉…沒救了吧。
之後朴正洙請來護士重新幫他處理傷口,哭完後的他像是失去生氣的人偶,不發一語。
隔天下午,李赫宰坐在病床上,眼神空洞的問起金起範。
朴正洙說當時是金起範通知他,他才趕到醫院。見他到來,金起範說還有事要處理必須先離開。
見李赫宰毫無反應,朴正洙不安的說,在他離開前有說過,事情處理完會再過來。
微微點個頭,但他心裡明白,最後那句是朴正洙自己加的吧?只是不想讓他太難過。
這樣也好,只要他還留在金家,他就會是金起範的弱點,他不想再成為別人的負擔。
而且現在他又變成這副模樣,還有什麼資格待在金起範身邊?
這張連自己都討厭的臉,怎麼能要求金起範日日夜夜看著。
出院前李赫宰讓朴正洙幫他找房子,他不想回朴家。
雖然擔心,但明白李赫宰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的樣子的心情,朴正洙最終還是幫他租了一間在朴家附近的公寓,以便就近照顧。
門邊傳來門把轉動的聲音,隨後金希澈便開門進來。
這一個月來,李赫宰足不出戶,朴正洙又要上班,都是金希澈趁朴智恩去上課的空檔,幫他送三餐過來。
金希澈看著連在家都戴著口罩的李赫宰,柔聲的說:「赫宰,哥來囉。」
聽到他的叫喚,李赫宰才把頭抬起,「希澈哥。」
「嗯,我把飯放在桌上,記得吃。」
即使過了一個月,金希澈也還沒看過李赫宰的傷,他從沒在別人面前脫下口罩過,送來的飯也是等他離開才會吃。
每天他來,看到的都是沉默失神的李赫宰。
雖然和他講話還能得到回應,但也僅僅是稱謂、或是”謝謝”或”好”這種簡單的回答。
這情況讓他想起崔始源剛過世時的自己。
走到李赫宰身邊,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,看那日漸消瘦的身子,開口問:「晚上想吃什麼?希澈哥給你帶過來。」
李赫宰轉過頭來看著他,即使隔著口罩,金希澈也想像得到,口罩下他該是扯出一個想讓他安心的笑容,「哥買什麼我都吃。」
伸手想把口罩摘掉,李赫宰護住口罩驚慌的彈跳起來,「哥…」
「你想這樣戴著它到什麼時候?」
「不要逼我…」
「赫宰,哥不是逼你,只是你總有一天要拿下來的,難道你要一輩子戴著它?」
「不要…不要逼我…」後退至抵到牆壁,他又順著牆蹲下縮了起來。
金希澈嘆口氣,「對不起,是哥太急了,但是赫宰,如果你不試著走出來,沒有人幫得了你,知道嗎?」
說完金希澈便離去,剛才的話能起多少作用他不知道,也或許是他沒看過李赫宰的傷,才能把事情說得那麼簡單。
但有一件事他能確定,就算他們都幫不了李赫宰,至少還有一個人。
沒有回朴家而是直接來到”申氏”,一樓櫃台已經很習慣金希澈的來訪,沒有多問直接放行。
直達朴正洙辦公的樓層,和秘書確定過現在沒有會議,他才敲了敲辦公室的門。
「請進,希澈?怎麼來了?」
「正洙,赫宰的傷整型好不了嗎?」金希澈劈頭就問。
「醫生說當時因為傷口太近沒辦法縫合,只能讓傷自然癒合,導致現在就算再怎麼處理,臉上的疤還是會在。怎麼突然問起這個?」
「那金起範呢?赫宰為了他變成這樣,他卻一次都沒出現過。」
看金希澈氣憤的樣子,朴正洙放下手邊的文件,把他拉到沙發坐下,「告訴我,到底發生什麼事?」
把剛才李赫宰的情形全說出來,朴正洙拍拍他的手以作安撫,「這段時間不管我打電話或親自上門,都找不到起範,我想他是有心要躲我。」
「這算什麼?難道真是赫宰毀容了,他就不要了?」
「不,起範對赫宰的感情之深我是知道的,我想他該是有其他顧慮。但這也只是我的猜測,想知道事實也得他肯見我才行。」
「把他的手機號碼給我。」
用朴正洙的手機播打,金希澈的去電果不期然被轉入語音信箱。
壓低聲線裝出沈重的聲音,他留下這樣的留言:金起範,再不接電話你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李赫宰。
「希澈,你這是?」
金希澈撇撇嘴掛掉電話,「很快我們就會知道,他到底還愛不愛赫宰。」
金起範煩躁的看著手機螢幕又顯示出朴正洙的名字,要不要接?
這個月來,每次只要是朴正洙的來電,他都會這般猶豫。
很想接,想知道李赫宰的消息,但他不能接。
在他下定決心要讓李赫宰脫離金家時,就不該再有留戀。
終於,手機鈴聲停止,卻又傳來留言通知。
金起範狐疑的聽取留言,聽到的卻是金希澈的聲音。
什麼意思?什麼叫他再也見不到李赫宰?難道是李赫宰出了什麼事?
不可遏抑的心慌,金起範考慮一下,還是回播了電話。
「金希澈,你的留言是怎麼回事?赫宰自殺了?他現在在哪兒?我馬上過去。」
按金希澈給的地址,金起範飛也似的開著車。
其實那天在見姜成英之前,他就在鞋底黏上發信器,並交代手下若是十分鐘內他還沒出來,就立刻衝進去,沒想到十分鐘還是太久了。
抱著昏去的人離開時,身後伴隨的是姜成英的慘叫聲。
把李赫宰弄成這樣,金起範要他求死不能。
滿懷著自責與憤怒,把滿臉是血的李赫宰送到醫院,他心想,難道這就是金家當家的人的宿命?
父親與母親、金鐘雲與金厲旭、他和李赫宰,是不是待在他們身邊的人,都不會有好下場?
即便他已派人二十四小時盯著,卻還是讓李赫宰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。
就算姜成英已被他斬草除根,以後呢?只要還在這條道上,仇家只會越來越多。
這次是李赫宰的臉,誰能保證下次會不會是李赫宰的命?還是他會步上金厲旭的後塵?
也許一開始就不該把他牽扯進來,若他與金家毫無瓜葛,就能安然的度過人生吧。
就是這樣一個想法,讓金起範在李赫宰未醒之前就離開,甚至一次也未去探望。
分手的話說不出口,他只能消極的逃避,可一聽見李赫宰又出事,他還是克制不住想飛奔到他身邊。
來到金希澈說的地址,那是棟需要門禁卡才能進出的大樓,朴正洙已在門外等著。
他一下車就抓著朴正洙問:「赫宰怎樣了?」
「原來你還關心他?」
「我…」
見金起範語塞,朴正洙轉身打開大門,「幸好發現得早,再晚一步你就真的永遠看不到他了。」
來到李赫宰住的樓層,金起範衝出電梯就看到金希澈站在門口。
「金起範,你先告訴我,你究竟還愛不愛赫宰?如果不愛了,就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。加上今天,他已經為你死過兩次,你竟然能對他不聞不問。」
「我不是…我只是…」好想直接衝進去…
「到底愛不愛?如果不愛,見面只是徒增傷心,我不會讓你進去的。」
「我當然還愛赫宰,我只是怕他再為我受到傷害…」
「你以為無聲無息的離開,他就不會受到傷害…」
「希澈…」見金希澈還想說下去,朴正洙連忙出聲,「他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。起範,赫宰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,我們是瞞著
他通知你的,等一下記得好好講,不要讓他太激動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朴正洙把門打開,金起範忙不迭走入,可看見的卻是坐在地板上低著頭的李赫宰。
他以為是金希澈,頭也沒抬就說:「哥,怎麼這個時間來了?」
「赫宰…」
聽到日以繼夜、魂縈夢牽的聲音,李赫宰驚訝的抬起頭。
當金起範一步步走近時,他站起、下意識摀住口罩往最角落退,「不要過來。」
想起朴正洙交代的話,金起範停下腳步,但心中還是有疑問:「赫宰你…不是…」
見李赫宰疑惑又戒備的眼神,他支吾的問:「不是…吞安眠藥自殺…」
金起範問完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,看來他是被騙了。
若不是他太緊張李赫宰,又怎會如此輕易被騙過,不過還是得感謝門外那兩個人。
李赫宰臉上唯一露出的一雙眼睛,由驚訝轉為冷淡,平靜的說:「我沒事,你可以回去了。」
「赫宰…」
「你走啊,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。」
「我不在乎。」
「可是我在乎,你知道為什麼我連在家都要戴著口罩嗎?因為連我都不想看到我自己。這麼醜陋的臉,你不愛是應該的,我也不會死皮賴臉的硬要纏著你。這一個月我一個人過得很好,你走吧。」
「可是我過得不好,赫宰,我好想你,每分每秒…」
「你過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?我們已經分手了不是嗎…」
「沒有,我們沒有分手…」
「那你一聲不響的離開算什麼?突然出現又算什麼?只是因為哥他們騙你我自殺了,所以你良心不安?金起範,我李赫宰是沒用,但還沒有沒用到要自殺的地步,你走啊。」
說完李赫宰就想推走金起範,但連日的飲食不足,讓他沒什麼氣力,反被金起範擁在懷中。
「赫宰,對不起,我只想著如何才能不讓你再因我受到牽連,卻沒想到你的心情,在你最脆弱的時候不在你身邊,真的對不起。可是我真的不想分手,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?赫宰。」
「你真的不想跟我分手?」
悶悶又微弱的聲音,讓金起範拉開他和李赫宰的距離,「對。」
李赫宰顫抖著手把口罩拿開,「這樣也不想?」
口罩下的傷已癒合,新長成的疤呈粉色,顏色明顯比旁邊的皮膚淡。
傷口太近的平行線讓兩條傷疤看起來像是一條,夾著中間未受傷的肉而隆起,像極兩隻粉色的大蟲在左臉交叉盤繞,並隨著臉上的表情變化而蠕動。
「你知道嗎?自從它癒合的那天,我照過一次鏡子之後,我就再也沒有勇氣去看這張臉。這張讓人這麼厭惡的臉是我的,如果你真的想分手,我也不會怪你…」
「我不在乎,李赫宰,你要我說幾次,我不在乎…」
「我知道了,你是內疚吧?你覺得我的傷是因你而起,所以你對我有責任…」
「不是,都不是,我愛的是李赫宰的全部…」金起範想伸手觸碰李赫宰的傷,卻被他躲開來,「包括這個傷。我會離開是我不想再置你於危險之中,絕不是因為你的臉…」
「為什麼要自欺欺人?連我都接受不了的東西,你何必強迫自己…」
沒等他說完,金起範開始環顧房間,像在尋找什麼,最後他在桌上找到一只玻璃杯。
輕輕一揮,杯子掉到地上,應聲破碎。
「你做什麼?」沒有回答李赫宰,他撿起最大塊的碎片往臉上一刺。
「金起範,你瘋了嗎?」
李赫宰拉住他的手,但已有血珠開始從金起範的臉上滑下,只見他微微一笑,「如果我的臉也毀了,你還會不會愛我?只要我們變得一樣,就能繼續在一起了,是不是?我的赫宰,這樣足夠向你證明我的愛嗎?」
「笨蛋,你快放開。」李赫宰想拿走金起範手中的碎片,他卻越握越緊,連掌心都開始滲血。
打不開金起範緊握的掌心,見血不斷滴到地板上,又急又心疼,李赫宰的眼淚不自覺掉下來,「為什麼要逼我?」
放開碎片,用完好的左手幫他擦掉眼淚,再往他臉頰上的傷摸去,「因為不想失去你,相信我,我真的不在乎。」
李赫宰低下頭,地板上,他的淚和金起範的血一滴滴落下。
「我不要別人再拿我威脅你。」那天金起範為了他差點爬過那些人胯下的事,他沒有忘記。
若不是他,金起範何必受那種屈辱。
「我也不會再給他們機會,赫宰,我打算把當家的位子交出去,然後帶你一起去找鐘雲哥…」
瞬地抬起頭,訝異的看向他,金起範輕啄李赫宰微啟的紅唇,「或許有點對不起我爸和鐘雲哥,但我不想再過這種生活,我只想和你安穩的在一起,不過可能需要點時間…」
趁李赫宰還呆愣著,金起範加深這個吻。
等嘴裡感覺到溼軟的物體竄入,李赫宰才猛然回過神,「唔…你說…的…唔…是真的…唔…嗎…」
「嗯。」
想推開,卻被抱得更緊,「先包…唔…紮…你的…唔…傷…」
「好,包紮完再繼續。」
虛掩的門被拉上,門外,朴正洙微笑執起金希澈的手,「走吧。」
赫宰,和你所愛的人好好過日子吧,不要再放棄相愛的機會了。
希望往後的人生,我們都會是幸福的,尤其是曾經為了我犧牲那麼多的你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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