陽光普照,空氣裡帶點黏膩的潮溼。
金希澈坐在屋簷下的搖椅乘涼,笑看著不遠處,在庭院裡追趕的兩個小毛頭。
盛夏的天氣,大概也只剩小孩兒還能這麼有活力、不顧滿身大汗的玩著吧。
傭人出來問他要不要回屋裡會比較涼快些,他搖搖手說不用了,天曉得還有多少時日可以見到這樣的豔陽,要珍惜啊。
回想那漫漫人生,該從何說起?不如截取片段。
那時他回到朴正洙身邊,開始陪他渡過難熬的化療。
身體也許很辛苦,心靈卻很安穩,因為他們真正的擁有彼此。
有時在朴正洙被病痛折磨到睡不著的夜晚,他們便會聊著一些、等他好了之後想做的事。
也許有些根本是天馬行空,但至少在那艱辛的日子裡,這些想像為他們帶來些許歡笑和希望。
一天天過去,化療的副作用讓朴正洙瘦得像皮包骨。
金希澈常常笑他,如果是第一次見面的人,一定會以為他是哪個糧食不足的國家來的難民。
後來朴正洙的身體有漸漸好轉的趨勢,可在他出院後一段時間,便又因惡化而入院。
反反覆覆,就這樣過了兩年多,到最後,他們終究沒有等到合適的骨髓。
就在那個,像現在一樣炎熱的白晝,朴正洙永遠的離他而去。
金希澈看著病床上的他,或許是早有心理準備,他只是平靜的想著,原來死亡是那麼的容易,但為何又要讓人受那麼多罪?
把遺體火化,金希澈和朴智恩帶著骨灰落葉歸根。
日子總是得繼續,他本來想再回到那個農村,可他實在放不下朴智恩。
尤其是在他和朴智恩商量去留的問題時,那孩子噙著淚的樣子教他心有不忍。
於是,他便又在朴家住了下來,順道見了朴智恩每次去看他和朴正洙時,都會說到的”朋友”。
那是在朴智恩去找他回來、夜宿他家的那一晚,就跟他提過的,”申氏”的接班人之一。
飯桌上,金希澈帶著有點審視的態度看著那個男的。
正洙不在了,他得好好幫正洙顧著恩恩。
長相…比他和朴正洙差點兒,可還過得去。
看得出來是個善良的人,能被朴正洙選為接班人,代表他的能力也不錯。
重點是,他對朴智恩很體貼。
在金希澈露出笑容後,飯桌上另外兩人頓時鬆了一口氣。
一年多過去,朴智恩大學畢業沒多久,便和那個男的結婚,他以主婚人的身份出席。
因為男方的父母都住鄉下,婚後他們還是住在朴家。
半年後朴智恩懷孕了,是個女孩兒。
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天,金希澈抱著剛出世還皺巴巴的小嬰兒,感激著生命的延續。
之後,朴智恩又先後生了兩個男孩兒。
三個孩子常常把朴家吵得天翻地覆,讓朴智恩束手無策。
金希澈只是坐在一旁,想起多年前崔始源還在的時候,他也曾經一個人站在他長大的那棟屋子外邊,聽見過這般笑鬧聲。
正洙,這個時候如果你還在,該有多好?
時間不會為任何人停下腳步,於是,他從祖父又成為曾祖父。
那麼,曾經在他的生命裡留下痕跡的那些人呢?
在朴正洙接受治療時,李赫宰和金起範去看過他幾次,看得出來他們感情依舊很好。
李赫宰左臉頰上的疤沒有去整型,金起範右臉頰上也有一道不長、淺淺的疤痕。
問李赫宰為何不處理?他只是笑笑的回答:「醫生說沒辦法恢復成原來的樣子,既然如此,就算了吧。」
金起範的呢?他扭扭捏捏的說:「醫生說他的可以整,可是他說…他說…」
「這是我愛赫宰的證據,不用整。」金起範大方的接口。
後來在朴正洙的喪禮上,除了李赫宰和金起範,很意外的,金鐘雲和金厲旭也到了。
在國外休養十幾年,金厲旭終於從瘋顛中走出,只是他把所有人都忘了,包括金鐘雲。
然後,金鐘雲一點一滴的,幫他營造了虛假的過去。
對他們而言,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。
即使金希澈和他有過不快,但故人已去,往事又有何重要。
然而在喪禮中,金希澈總會有意無意的發現,金鐘雲的目光時不時飄向朴智恩。
“是對當年他開槍打傷恩恩的事情內疚吧…”,他心想。
在金希澈回國定居之後,金起範和李赫宰在每年朴正洙和兩人父母的忌日都會回來。
直到金起範過世,李赫宰隻身回國。
那時他才曉得,金厲旭在早幾年也已離去,金鐘雲不想獨活,便結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那裡不是他的家鄉,熟悉的人也都不在了,李赫宰也沒什麼好留戀。
在朴智恩和金希澈的堅持下,李赫宰搬回朴家和他作伴。
可在幾年前,李赫宰也早他一步離開了。
至於韓庚和李東海,在他獨居的十三年裡,早已斷了聯繫。
一個是調了職、一個是出獄後便不知所蹤。
在朴正洙死後,接下來的人生裡,金希澈並不孤單,因為他有著滿滿的回憶陪伴。
那些曾經甜蜜、曾經痛苦、轟轟烈烈的回憶。
前半生過於精采,後半生他甘於平淡。
而且,偶爾在夢裡,朴正洙和崔始源也會跟他聊聊天,只是這兩個人從來沒有一起出現過。
問他們為什麼?朴正洙但笑不語,崔始源則是一臉受傷的說”難道哥不喜歡單獨和我在一起…”云云。
可是一個人過那麼久,總是有點悶。
看他們兩個都回復到年輕時的樣貌,只有他,雞皮鶴髮、臉上和手上都是老人斑,就讓他覺得很不公平。
問他們何時才會帶他走?他們卻都說時間還沒到。
只剩下一個人,活了這麼久的安穩歲月,是他的幸或不幸?
烈陽逐漸斂去,兩個大汗淋漓的男孩兒跑到他跟前,用稚嫩的童音問他:「曾祖父,我們要回屋裡了,您還不進去嗎?」
老人用滄桑的嗓音回答:「你們先進去吧,我還想再坐一下。」
男孩兒們進屋後,他又獨自坐了一會兒。
等到想起身時,卻感覺到一陣暈眩,又跌坐回搖椅上。
遠方,好像有誰慢慢走近?
在微笑的閉上眼睛前,他終於看清楚了,是朴正洙和崔始源緩緩的向他伸出了手…
<全文完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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